林妹妹去找她的舒伯特了
年摄制的彩色越剧影片《红楼梦》孙道临、王文娟一家三口年6月,作者在上海王文娟家中徐玉兰(右)与王文娟赴朝鲜战场前年孙道临导演、王文娟主演的《孟丽君》王文娟在《红楼梦》“葬花”一场中◎江平
8月6日零时25分, 越剧演员王文娟因病去世,享年95岁。
“我是人民的文艺工作者!”这是王文娟老师生前经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。
记得去年12月,她生日,我们通视频电话,文娟老师非常真诚地说:“旧社会我学了唱戏,唉,年年难唱年年唱,处处难演处处演;到了新社会,人民政府把我们当宝贝,再也没有什么恶霸坏人欺负了……你看我现在,九十四五岁的人了,吃的用的样样不愁,生毛病了,公家出钞票住院。我晓得,这一切,都是老百姓给我的呀……”
周总理亲切地称王文娟“我的小同乡”
文娟老师告诉我,她清楚地记得,庆祝上海解放两周年时,陈毅市长问她:今都干啥子啦?她汇报道:上午在人民广场演出,下午在人民公园演出,忙煞了。陈毅同志哈哈大笑:“要得!要得!你们在人民的地盘上为人民演出,光荣,这就是为人民服务啊!”
文娟老师后来回忆:这是她 次听到“为人民服务”这个词语。
而后,解放军总政文工团要增加越剧团、京剧团,负责到上海“招兵买马”的是剧作家黄宗江。王文娟和她的搭档徐玉兰大姐二话不说就报了名。那时候,王文娟在上海已小有名气,薪水也不低,母亲希望做大姐的能给乡下的弟弟妹妹多些贴补,同时也不放心女儿去北方当兵。黄宗江一身戎装,追到了浙江乡下,他拍了拍前胸的标牌,对老太太说:“阿孃!把你家姑娘交给这七个字——中国人民解放军,放心!”
在一旁的王文娟印象极深,黄宗江念这七个字时,“人民”二字,念得特别响亮。多少年后,王文娟才知道,当年黄宗江也是用这样的办法,在王晓棠的母亲面前高声地念了这七个字,然后就把那杭州闺女带到北京总政京剧团,要不然,日后的八一电影制片厂还真是少了一位女将军女厂长。
来到北京,他们见到了祖籍绍兴的共和国总理周恩来。那是年的八一建军节。周总理亲切地称王文娟“我的小同乡”,并向大家介绍:“他们放弃了上海的优越生活和高薪待遇,参加解放军,这以后,就是人民的文艺工作者了!”
王文娟心头一热,她从此知道了“人民”二字的特殊意义。年底,王文娟和徐玉兰带着与人民同甘苦共命运的自豪感,开赴中朝边界没日没夜地演出。有一天,防空警报刚刚解除,站在江堤上的王文娟望着对岸刚被美军飞机炸弹引起的滚滚浓烟,对徐玉兰说:“大姐,我们为什么不去朝鲜慰问 呢?”
很快,她们全团写了血书,坚决要求上战场。年4月,他们也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了鸭绿江。这一去就是八个月。
去年,全国上下隆重纪念中国人民解放军抗美援朝出国参战70周年,王文娟老师也获得了一枚军功章。我发了一个朋友圈祝贺,她看到了,给我来“谢谢你记得我当过 ,但是,以后再介绍我的时候,一定不要忘了徐玉兰同志,而且要把玉兰大姐放在我前头。其实,比起真正的 ,我们算不了什么。你看,我今年身体不太好,医院,这里把我们当国宝一样,受之有愧啊!想想在朝鲜,我看到有许多小同志,受了伤来不及抢救,回后方的路又被美国鬼子的飞机炸断了,就活活地等死,牺牲了……没有他们,我们哪有今天的好日子?是不是啊江平同志?”
这些年,我们那么熟,可她一直叫我“江平同志”。在她看来,“人民”“同志”“文艺工作者”……这些字眼,分量很重。
演到“化蝶”的那一场,一个 战士站起来高喊:“梁山伯,你不 ,你跟祝英台一起逃啊!”
她们在朝鲜的那段经历,真是一场血与火的考验。
有一次在一个废弃的矿洞里演出,里边很大,能容得下上千人。她们声情并茂地唱着“梁祝悲歌”,演到“化蝶”的那一场,一个 战士站起来高喊:“梁山伯,你不 ,你跟祝英台一起逃啊!”一声唤,齐声和:“不 ,不 !”那一刻,王文娟泪流满面。
还有一次,戏唱到一半,敌机轰炸,电缆断了,坑道里一片漆黑,不知道是谁打开了一只电筒,呼啦啦,战士们都拿出了电筒,照向舞台,王文娟和她的战友们就在这特殊的追光下,完成了一场刻骨铭心的演出。卸妆时她发现身边堆满了战士们送来的慰问品:子弹壳、 像章、松树果、五角星……
最让她感动的还是那一沓信上附的一张纸条:徐玉兰、王文娟同志!谢谢你们带来祖国人民的问候,看了你们的演出,我们觉得和平真好,真想活着回去建设新中国,可是明天我们就要到新的战场去了,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。我们为祖国和人民而死,没有遗憾!只是麻烦你们回国的时候,把这些信帮我们带走。没有邮票,我们放了八毛钱,一共十封信(八分钱一张邮票),请回国后贴上邮票寄出,给我们家里的父母大人……
快70年过去了,我们听文娟老师讲这段往事时,她仍然激动得难以自抑。
“您有没有想过也许会牺牲在朝鲜?”我问。
文娟老师回答得特别果断:“怎么会不想到呢?但是那个时候,我们觉得就是牺牲了,也是一种了不起,因为我们也穿军装啊,也是中国人民 啊!”
文娟老师话不多,但很热情:
“没有什么小菜,随便吃点,讲讲话……”
“你是 ,我也当过 ”——当我和文娟老师聊抗美援朝时,她老伴孙道临老师偶尔会插那么一句:“兴许当年我们在战场上曾经擦肩而过呢!”
文娟老师的爱人就是观众非常熟悉的电影表演艺术家孙道临,大家从《渡江侦察记》《乌鸦与麻雀》《早春二月》《革命家庭》《永不消逝的电波》等经典电影中,都欣赏过他的非凡演技。
我认识孙先生是上个世纪80年代初,他为拍摄电影《雷雨》到南通选景,看中了一座清末状元张謇建于年的英式三层洋楼,而那个别墅,恰恰是南通市话剧团——我的工作单位所在地。我们就这么有了一次短暂的接触。
十年后,我已从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毕业。年,我跟随恩师吴贻弓导演创办上海国际电影节。为了开幕式既能有分量又有文化,我们决定请孙道临先生担任司仪。
第二天上午,按照约定的时间,我在上海市电影局大门口恭候老先生,九点半差两分的时候,孙先生来了,居然骑着一辆二八式的“老坦克”!我将他迎进会客室,一聊,他才想起来,十年前我们在南通见过,算是久别重逢吧。不用说了,后来他在电影节上的中英文双语主持,让中外嘉宾都叹为观止。
次年,我们一同出访开罗国际电影节,18天朝夕相处,无话不谈。回到上海的第二天,他就约我去家里做客,就这样,我见到了心中的“林妹妹”——王文娟老师。
文娟老师话不多,但很热情:“没有什么小菜,随便吃点,讲讲话……”
那天,是王文娟老师的老母亲做的拿手菜:糟鸡腿和糟毛豆。饭桌上,95岁的老外婆精神矍铄,在一旁饶有兴趣地听我们讲话,王文娟老师不时用公筷给我夹菜,也不插言。晚上,孙先生拎出一盒精美的红宝石鲜奶蛋糕:“没有什么谢你,文娟特地买的,带回去给爱人孩子吃。”
文娟老师声音不高,甜甜糯糯的:“我这个人不会讲话的,这次出国,谢谢你对道临的关心和照顾……”
这以后,我们两家人的来往也就多了起来。他们的女儿女婿在德国工作,我就像他们的晚辈,孙先生回故乡嘉善搞电影回顾展,还特地带了我儿子去,一老一小开心地“疯”着,别人还真以为他们是祖孙俩呢!
黄宗江老爷子说:“孙道临、王文娟他们俩加一块,那就是舒伯特和林黛玉合写的一首诗。”
两年后,王文娟老师想把《孟丽君》搬上电视荧屏。我立刻表态:不挂名,不拿钱,尽力帮着做一些琐事。文娟老师说:“这下我踏实多了,有你帮道临。”
孙先生当导演,那叫精益求精,文娟老师古稀之人,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,为了贴云鬓、拉皱纹,乳胶把两腮的皮都给沤烂了,疼得钻心,但她却不叫苦,咬牙坚持。孙先生笑道:“看,臭美的吧!脸上将来要是留了疤,我可不要你哟。”
70岁的文娟老师忽然像17岁的少女那样,莞尔一笑:“道临,你不会不要我的。”
我在一旁,忽然想起黄宗江老爷子的那句话:“孙道临、王文娟他们俩加一块,那就是舒伯特和林黛玉合写的一首诗。”
黄宗江是他俩的媒人,他最了解他们。
年初,黄宗江到上海完成剧本《海魂》。他和孙道临是燕京大学学友,妹妹黄宗英又是大明星赵丹的夫人。一日,约了在白天鹅西餐社小酌,同席的还有上影演员中有“政委”之美誉的张瑞芳,她在电影《家》中和孙道临扮演过夫妻,生活中更是挚友。酒逢知己,孙道临忽然惆怅落泪。赵丹诧异:“小阿弟,哪能啦?”
道临不语,抽泣着。瑞芳大姐快人快语:“哦,知道了,想找个媳妇了!”
大伙笑了。黄宗英指着黄宗江说:“大哥和道临同学、同乡、同龄,这事就交给你了。”
过了几天,黄宗江设了局,很正式地“保媒牵线”。饭后,孙道临送王文娟回家,彼此不吱声,快到王文娟住的枕流公寓了,还是她先打破了尴尬的场面:“我看过你好许多电影,演得蛮好的!”
“是吗?真谢谢你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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