鸭绿江上望朝鲜

童年时，我们小女孩常常一边跳皮筋一边唱：“雄纠纠，气昂昂， 。保和平，卫祖国，就是保家乡。”一条皮筋就是鸭绿江，小腿一迈，我们就算过去了。我的家乡和鸭绿江有什么关系呢？我们不知道，但是人人都向往鸭绿江。鸭绿江，也是我有生以来知道的 条大江。

现在，沿着先是S型，后是Z字型（当地人称胳膊肘路）的盘山公路，越过几天来一直陪同我们的小管的家乡红土崖，一路下到三道沟鸭绿江边。走那么险的山路，最险处是一百八十度大甩弯，只为一睹它的芳姿。白山地区共有十五道沟，每一道沟都是一道美景。沿途但见正在收割的庄稼，因是山地，都是手工劳作。不像我们大平原，耕作早已机械化了。

三十年后，我终于见到了歌词中的鸭绿江！远远望去，万千秋色中，它碧波荡漾，果然雄奇壮美，气宇不凡。

明德中学于校长前来接待我们，他说我的一个学生家就在这儿。白山地区的学校多为九年制学校，小学和初中称为九年一贯制。

同行的高老师的学生小洪在边防派出所工作，他听说老师来了，想赶来却请不下假。

高老师打“你别来市里了，我们要去三道沟，太远了，可能见不上面了。”

小洪说：“我就在三道沟啊！”——他还是明德中学的德育副校长，真是巧了。

三道沟号称塞北小江南，景色怡人，物产丰富。小管尽地主之谊，真诚本色，她是我见过的从政的女子中，最本色最不矫揉造作的一个。

就在江边不远的炖鱼馆吃鱼宴。

迟早宫鱼，又叫春生鱼。这鱼在鸭绿江中只有春天出现，其它季节就不知去向了。日本大量进口迟早宫鱼，说是这种鱼的鱼头中富含对人体有益的元素，号称脑白金。

春生鱼都不大，但香软嫩滑到一条鱼从头至尾、从外到里都可以吃，绝无骨感和渣滓，果然神奇。

鱼干，配以野生小根蒜、小黄瓜，用玉米面煎饼卷着吃，风味独特，别处也没见过。

此地有谚：“鲶鱼头霸鱼尾，刀鱼身子虫唇嘴。”虫唇鱼是鸭绿江特有的野生鱼。江里也有网箱鱼，据说能吃到江里的网箱鱼已是很难得的了，但我们竟然品尝到了不是网箱里的虫唇鱼。

边境上是军事管理区，因为对岸就是朝鲜。边防大队办公楼高插五星红旗。因是边境，这里所见国旗意义更加非凡。

据说朝鲜那边常有人偷渡过来，大约看我们中国就像我们看 。今年春天有两个朝鲜兵饿得不行，偷渡到一户人家找吃的。户主听到动静披了棉袄出来，被那两个兵用枪打死了。这里公路检查也常要查女子会不会说汉语，不会说的，大半是偷渡过来的。

泛舟鸭绿江上，江风扑面，天地辽阔。蓝蓝的江水清亮亮的，人在其中，有如置身仙境——中国这一侧还有一处叫仙人台的景致。

一边住江头，一边住江尾，共饮一江水。即使分成两个国家，沿江文化大抵相似。而作为文化大国，政治经济文化各个方面对曾经的藩属国影响不可说不巨大。

我们乘的船一直开到距朝鲜最近处，这江的下游就是朝鲜了。他们的船是冒烟的，因为烧的是柴草。高老师让船工再开近些，船工道:“不能再近了，已经是国境线啦！”

对面的山就是朝鲜的山。山上有许多暗堡，我们只看到了其中一个。

劈开波涛，江上仿佛刮起了一痕雪。

对面是朝鲜第三大城市惠山市的郊区。朝鲜人家都是白墙黑顶，村头还有个白色的纪念碑，在江上都看得清清楚楚。而他们的山，显得极荒凉。

就在不能前进处回转，不然就越境了。

对面山上，立着一排标语牌。上面的朝语大约是“金日成万岁”之类的口号。

水位低时，有对面的朝鲜姑娘，从水里不顾一切地跑过来，一头扎进咱们这边的船上，说死也不回去，只要有口饭吃。也有人带了铜跑过来换口吃的，这里没有开展边境贸易，据说他们最向往得到一包方便面。

在视频里见多了朝鲜城乡，每次都觉得自己穿越回到了童年时代。马路上没有几辆车，人们出行主要靠骑自行车和步行。在朝鲜是不存在私家车的。不过乘一次公交车才相当于四分钱人民币，真是便宜它妈给便宜开门，便宜到家了。在朝鲜，无论男女都穿着朴素，人人胸前佩戴红色徽章。没有染发的，烫发的也极少。

这些场景简直就是自己童年生活场景的复刻，我感到无比亲切的同时也不胜唏嘘。回头看自己的国家日新月异，物质极大丰富，今昔之感格外分明。

回程时见太阳落在三道沟一座山的山顶，才不过三点钟，它的一个白昼就要尽了。有许多到这里工作的年轻人，选择离开这个午后三点钟太阳就落山的偏远小镇。也有人拒绝离开，比如明德中学的于校长，生在这里，长在这里，还要守在这里。

有人说选择成命运，有人爱繁华，有人喜清静。有人粉墨登场，有人独自品茗。说喜爱自然的人，常常是叶公好龙。像于校长这样耐得住寂寞的人，都是内心极为强大的人。

登岸时，我拾到一枚红红的枫叶，把它轻轻夹进带来的语言文化哲学笔记里。如此，我们可以选择生活得哲学一些，诗意一些，单纯一些，不违本性就好。

啊，鸭绿江，当你从童年想象变身为真实画面，俯身于你深情的怀抱，却意想不到遭遇了另一种现实。但是，我带了一些你的清波、你的风情、你的意趣归去，我当然是饱足的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