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朝鲜那些年十一
小崔家的伙食当然不错,大概也是考虑到我是从“那边儿”过来的,准备了小鸡蘑菇、野生黄花菜、肉炒沙参、蒸鸡蛋糕外加狗肉火锅。除了沙参,都比较适合我的胃口。
小崔特意提了一下,说“这边儿”的鸡肯定不像“那边儿”,不用饲料的,要我和小张多吃。我说你可挺了解“那边儿”国情的。
小崔说:“知道肉食鸡,刚开始以为是好东西,肉多骨头脆,还比较好烂,吃久了挺让人恶心的。”
看来小崔比我肉食鸡吃得要多。我说你去过“那边儿”?
小崔开始讲他的事了,他说:“我小时候就去过‘那边儿’,冬天,从江面结冰,可以直接走过去,而且一去就呆上几天。年纪大的需要办手续,我小,丢几天没大关系。那时候,我二叔他们过得比‘这边儿’稍强一点儿,当然,差距不大,不过会有些好吃的,我一馋了就过去。这几年,‘这边儿’灾大,吃不饱。我爸那样的都吃不饱,我年轻,更吃不饱啊。正好,我二叔赶船,我就冬夏都能去了,经常往‘那边儿’跑,吃饱了,还带回点儿。后来,我爸调走了,我也不能跟着他挨饿呀,就留下来了,和二叔跑船了。那边儿有的,我基本都能弄着。肉食鸡我可吃老多了,有一次拉回十几只,这儿你也知道,缺电,不能安冰箱,怕坏,只能吃了……”
“跑船,那会不会被边防抓?”
“被抓是常有的事,不过大多都熟了,巡逻的那个头儿,我二叔定期给他好处的,现在都是我这头儿给了。我要的白糖,也有他份儿的。对了,‘那边儿’好像比较松,不像‘这边儿’,可能都用不着什么费用。”
“那也得有风险吧?”我不禁为小崔担心起来。
“肯定有的。有时‘这边儿’来了新兵,也开过枪。”
我不禁捏了把汗,心说这小崔可真不容易。
“我现在不怎么直接出面了,一两个月才动一次,有人帮我接货的。”
看来雇佣关系,在年的社会主义朝鲜,已经存在了。
这时,小崔媳妇已经把白酒和啤酒拎上来了,分别起开,又转身退出了房间。我发现桌上有四双碗筷,看来小崔媳妇没有带她自己的那份儿。我就同小崔说,叫媳妇一起吃。
小崔说不用客气,她不会上来的。小张也说别硬劝了,这是朝鲜的规矩。
我小时东北也有这个传统,吃饭要可老人、客人先来,妇女小孩儿是不上桌的。不过近些年女性地位提升了,小孩儿也都惯成了活祖宗,除比较偏远的农村,这规矩就基本没了。
我已记不清桌上的白酒是什么牌子,但啤酒是“鸭绿江”,产地丹东,我在丹东喝的也是这个,印象较深。
没有杯,直接倒在了碗里。这里要说明一下,小崔家用的是铜碗,而且桌上每人摆了两支,一个盛饭,一个倒酒。从朴商社那五百吨铜到小崔家的铜碗,可以说明朝鲜盛产铜,同时也可以看出,小崔家是比较“贵族”的。
我和小崔聊天,用的当然是汉语,朴听不懂,但他会吃,吃几口,便扫我们一眼。时间久了,他就无聊了,没事儿就端起碗和小张碰一下儿。
看来小崔和朴的确很熟,小崔甚至缺乏了基本的礼貌,朴端起碗的时候,他有时连一点儿配合都不做。
小崔说:“朴这人挺实在的,我挺敬佩他的。我不太注重小节,我就这人。”
这个“叛逆问题青年”还是挺豪爽的,比我更“东北”。
现在,房间内四个人,有三个人能听懂汉话,其中有两个是中国人。我看到小崔胸前的金日成像章,不禁又问了曾经问过朴的问题:“你说中国和南朝鲜踢球,你更希望哪个赢?”这次,我把“韩国”换成了“南朝鲜”。
“中国嘛!”
“为什么?”
“我二叔是中国的!”
他的倾向,竟然如此的简单。
我忍不住又问了另一个问题:“你说中国和朝鲜,哪里好?”
“当然是朝鲜啦!”
“为什么?”
“我是朝鲜人。还有,我们拥有伟大领袖!”
看来小崔是爱国的,对领袖也是敬仰崇拜的。我相信,小崔在这点上决不会同我说假话,这让我对他由衷的钦佩。而且,他说的也不可能是假话。“中国是世界上最好的国家”,我小时候起就这样认为的。美国再好,杜鲁门也是“大尿盆”,跳皮筋时女孩子也这么说,我就信了。
“当然,中国是比我们富裕的,‘那边儿’有句俗话叫什么来着?金窝什么窝来着?”
“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!”
“对!虽然我们现在还不是吃得饱,但早晚会好的。领袖会给我们带来美好生活的。”小崔对国家的未来,充满了信心。
这与之前我与朴和副手的对话,有相同之处,都是认为自己的国家好。也有不同之处,就是小崔能直言双方的差距,这更有说服力。
“其实‘这边儿’在早些年,要比‘那边儿’强得多。比如我爸过来那阵儿,‘那边儿’听说饿死不少人。”
这是个事实。虽然惨烈的朝鲜战争把朝鲜的工业设施都基本摧毁了,但停战以后,北朝鲜得到了苏联大量的经济援助,工业很快就恢复了,并且取得了更快的发展。上世纪50年代,中国也同样得到了来自苏联的大量经济援助,但中苏论战翻脸之后,苏联从中国撤走了专家,停止了对中国的工业与其它援助,并要求中国还贷,再加上大范围的自然灾害,以至造成了中国的大饥荒。
小崔小说的,肯定是年。
事实上,中国年的人均GDP仅仅为美元,朝鲜却已达到约美元,远远高出中国。直到中国改革开放后的年,中国人均美元,才真正意义的超过朝鲜的美元。如果追溯到更早,差距就更大了。年中国的人均GDP为88美元,朝鲜为美元。韩国的人均GDP超过朝鲜,也才到年左右才实现。
不过,朝鲜从九十年代初开始,经济水平在逐年下降。年,我国的人均GDP,已经达到了朝鲜的17倍。时过境迁,真是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。
我比较同意小崔的自我安慰,至少他们的经济曾经比我们强过,由此,他充满了希望。
我也有同样的心理,中国虽然还是发展中国家,但在世界历史上,中国曾有过无数次盛世。这也是我坚信,中国能再次迎来盛世的原因。
朴和小张又开始碰碗了,我赞助了一下,小崔也端起了酒。
这时,我发现进来送啤酒的小崔媳妇胸前的像章头像是女的,也就是小崔家墙上挂的那位“金正淑”。
这让我很纳闷。“国母”像章佩戴的意义在哪里呢?
小崔说,“金日成”、“金正淑”、“金正日”是朝鲜(看来这句话比较严肃,所以没用“这边儿”)的三位“伟人”,也是共和国的三大“英雄”。整体上戴金日成像章的最多,其次是金正日委员长的,戴金正淑的较少。媳妇喜欢金正淑,所以戴她的。
这个问题我于年9月在长春的“平壤馆”再次求证过。那里的服务员来自朝鲜商业大学(服务员自己说的),因为当时是工作期间,佩戴的是长条型的朝鲜国徵。服务员说,过去有佩戴金正淑像章的,但现在几乎没有了。一直到现在,还是金日成的居多,其次是金正日的。
吃过午饭,我们起身告辞。
朴酒驾,车开得还算平稳。
通关前,朴同我又交待了个事。不管生意成不成,都要邀他过去。他说,他想去丹东了。
我当然接受,我还是挺希望他来丹东陪我喝酒的。
同时,我决定把新义州宾馆的账给结了。朴告诉我的数字,让我大吃一惊,人民币元。三餐一宿,挺宰人的。我不禁为自己的慷慨有些后悔了。
数完钱,我和小张便挥手告别,这时,我看到朴的副手也在不远处,同我打着招呼,脸上还露出了微笑。
我心里暗骂了几句跟屁虫,叫上小张,开始办理通关手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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